爱君送之辉出校门,想到倪雯丽的请托就烦躁,如何委婉又不着痕迹包打听历来不是强项,她更擅长直来直去,问完拉倒。
“诶,那个倪雯丽让我问你,你有没有女朋友?她好像对你有一点意思。”
之辉停下脚步,重复一遍:“我有没有女朋友?”,眼神错综复杂。
“对啊,有没有我都要给别人一个交代。"
“你要给别人一个交代?”
“你是录音机吗?一直重复我的话。”
“你要给别人一个交代以前,是不是要给我一个交代?我有没有女朋友,你不知道吗?你是不是想把我介绍给别人?我李之辉需要你来介绍吗?你是我什么人?真当自己是表妹吗?”
表哥明显生气了。
爱君被呛一口,也生气了,“是,我谁都不是。你也不需要我来介绍。你有钱有颜,有房有车,岂是我身边的人高攀得起。”
"我不是这个意思,你不要借题发挥。"
"我有借题发挥的资格吗?是你先说我是你什么人。我才说我谁也不是。"
"是你先要把我塞给别人,你就这么不把我当回事吗?"
"我那是把你塞给别人吗?我不过是帮别人问一句话。是你分不清状况,借题发挥。"
隔壁的保安从保安亭走出来,粗声粗气说:"要吵架出去吵,不要影响学校形象。多大的人了,吵架像个小孩子,没水平没素质。素质,素质,要注意素质。"
两人听罢,不欢而散。
倪雯丽从冲凉房回来,看到爱君坐在床上愣愣发呆,心事重重,眉毛紧皱得能夹死苍蝇,问:"怎么了?刚才不是挺好的吗?"
"雯丽,我告诉你,我表哥这个人,情绪不稳定,阴阳怪气,蛮不讲理,偏激,冲动,不适合你。不对,应该是不适合任何女人。谁爱嫁谁嫁。我劝你死心。"
"不会吧,你们吵架啦?别和他一般计较。男人嘛,都比较小孩子气。我妈就常说我爸是五十几岁的小孩。"
小孩?爱君对这个类比感到新鲜。
罗振伟是小孩吗?是,每天肠粉店关门回到家,不管家务活,不会主动争取一切所有需要为家庭争取的机会,得过且过,每天一个劲说累,等着邓玉婵或她端水端饭伺候,然而楼下一喊打牌就又满血复活。
罗定军是小孩吗?是,二十几岁的人,还不能独立生活。对家庭丝毫没有贡献,家庭对他就是一张床,睡醒随手在爸妈床头柜拿几块钱就走。她从小到大就没在定军身上体会过为人妹妹的优越感,反倒是替定军收拾残局,一个妹妹活成了姐姐,笑话。
用小孩子弱化男人在家庭理直气壮骄傲自大俯视女人的辛苦劳动,便能让女人心平气和坦然接受对方带来的压力吗?
之辉是不是也是个小孩子?她想起那帮取笑一兰的智障,这么多年过去,人真的长大了吗?一个激灵清醒。
雯丽不知道爱君的内心戏,倒觉得自己像极在劝架的表嫂,陷入一种浪漫的憧憬中,自我陶醉。
"你问了没?你表哥有没有女朋友?"
"没问,不想问。你还是去相别人吧,趁情根不深赶紧拔掉",说完下床捞起脸盆向右拐。
之辉到船头在流花岗的临时住处,把他从烟雾缭绕的牌桌提溜出来,在车辆稀少的夜路一路狂飙,就算向来少根筋的船头也能看出他心情非常糟糕。
车子终于在一处停下来,船头从车里走出来时,一路紧握扶手的手冒汗,"你发什么神经?大晚上跑来河边做什么?"
河边,以前爱君她家在这里卖粥。几年前,市里环境整顿行动,禁止江边乱摆乱卖污染环境,禁止无牌无证经营。罗振伟几经波折,在村支部书记帮助下在村头租到一个小铺位,改卖肠粉。村里一些私人房子陆陆续续住进外省租客,肠粉店生意还可以,船头回家时,顺路去吃上两份,和在蒸箱前忙碌的爱君聊几句。
之辉点上一根烟,没好气回他:"不满意你就走路回家。"
莫名其妙把他载出来,又叫他走回去......,脑子进水的之辉只有遇到了一种情况:
"又在爱君那里受气了吧?爱君呢,吃软不吃硬。认识这么多年,你怎么还抓不到技巧,难怪人家不上勾。"
"粗鄙。"
"我粗鄙,就你高尚,别喊我出来啊。我要是爱君,也不想理你。怜香惜玉,懂不懂?不要觉得自己认识人家很久就想当然, 要改变策略。"
珠江幽幽拍打堤岸,远处的海珠桥灯火通明,照亮匆匆行人的归家之路。他的心比行人更急躁更不耐烦在路上。
船头仍在絮絮叨叨,数落之辉不懂怜香惜玉,应该好好读几本通俗易懂的爱情小说,这样的小说在火车站很畅销,他可以帮忙买。
"爱情小说?",之辉轻哧,"就你床头那些小黄书?"
"有销路有市场,走的就是群众路线。你以为爱情多高尚,谈来谈去,还不是得在床上一决高低。你以为没有性的感情能走多远?"
他如今谈起性头头是道,拉客仔们最喜欢在临时住处听他绘声绘色讲床头那几本爱情小说。
"你找到床上论贱的对手切磋么?"
"粗鄙。没有考试以前,得先找教科书预习,端正考试态度,尊重比赛对手"
越说越没谱,之辉不想就这个话题无限循环。被船头往苦涩的湖水搅拌几下,灰暗冲淡不少。
"说个正经事。如果现在要你拿六十万块出来,能短时间拿出来吗?"
"你家服装店缺钱吗?多短时间?我手头有点,再找人借点,能拿得出来。"
"有钱你先存着,别赌光。环市路那边的商品房,等明年竣工后买一套。房子永远值钱。"
船头不烂赌,但要在拉客仔群队中站稳位置,和地头蛇搞好关系,赌桌必须得上,再光明正大输一笔保护费,都是以万元起跳。用黑色塑料袋装一张张钞票进门,出门时差点连衣服都被押上。
把“猪仔”连哄带拉从火车站送到停在路边的大巴小巴前,剩下的事情不归他管,那辆车是否平安抵达,是不是有人在车里被抢被盗被勒索,这样的事情太多,他管不过来 。钱赚得容易,也赚得于心不安,他想跳圈。
之辉说得对,跳圈以前,怎么也得买上自己的房子。
之辉在店铺经常接触港商侨商,从他们那里学到"楼花","预售房"的概念。
香港寸土寸金,一套房子还在图纸上已经被抢光。港商说,大陆人比香港人更多,房子一定更抢手,年轻人,炒房是未来。
1989年,广州吹响全国房改喇叭,一时间申请公房出售的企业一个接一个递交申请,但也只是针对企业职工,用工龄补贴抵扣房价,再补价差。
1990年,广州人年均收入200多元,租房月支出不到10元,大家习惯租房,没有买房的迫切需要。广州房地产无价无市。
之辉爷爷那一代是水上人,终生的愿望是能在岸上有住房,有户籍。
这个愿望就像是刻入李家的基因,从他爸开始,就关注购房政策,有钱就买房,有房才有安全感,毋庸置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