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给他卡了?”,付旌的表情如同一滩静寂的死水,手指绕着唐静的长发卷圈圈,时不时放在鼻尖闻一闻。
或者说是他已经猜到了,怎么会那么凑巧,他刚好在小区门口取钱。
事情没按照唐静想象那样发展,她以为他会生气的骂她一顿。
比如:“唐静你的脑子丢了吗?”或者是“你是钱多的没地方花了吗?”
唐静小心翼翼咽了下口水,“嗯…没多少,大概就有….十万?”
她不知道魏保国会用这笔钱来干嘛,这笔钱虽然对她们来说并不多,但是对于一个普通小镇里的人家也不少了,拿着它好好过日子或者做点小生意是足够的,前提是他要用到正地上,显然魏保国不是这样的人。
“十万?——”
付旌笑了一声,这一笑把唐静的鸡皮疙瘩都激了起来,
“你就是给他100万,他也能给你花光。”
魏保国这个人他太熟悉了,吃喝嫖赌抽五项全能,十万对他来说还不够他在外面玩一宿的。
当时唐静想不到别的办法,干脆给他点钱让他赶紧滚,之后再想之后的对策,至少小区他是进不来了,走一步算一步。
唐静脑子里很乱, 比魏保国这件事更难办的是赵有容去世的消息,她很纠结要不要接下来把赵有容的事直接告诉他。
BPD患者对周围的事物发展都比常人要敏感很多,就像今晚唐静明明什么也没说,他还是感觉到了不对劲,他既然能发现魏保国的事,那赵有容的事也肯定瞒不住,还不如直接告诉他,好歹现在还有她陪着他,总比他自己意外得知好的多。
唐静理了理思绪,两条细嫩胳膊环上他的脖颈,额头抵着他的,彼此的呼吸都交缠在一起,“付旌,如果有一个人,他在你生活中占有着不可忽视的地位,就是那种你想断也断不了,即使是死了也会有牵连的那种人不在了,你会怎么样。”
她问的很小心,先给他做好心理铺垫,一会接受起来可能就没有那么难过了。
付旌用额头蹭了蹭她的,她身上还残留着沐浴露的味道。
唐静对品牌有一种独钟的热爱,喜欢一款就一直用,最多是换一个味道,感情上也是如此,无论是五年前还是五年后,她爱的一直都是他,无论是正常的他还是病态的他,她都爱。
“那个人不就是你吗”
唐静:“…”
都这个时候了还在撩她。
唐静表情很严肃,这不是在开玩笑,继续说道,“不是我,我说的是血缘…”
付旌的动作停了一下,放下怀里的人起身去接水,一边往回走一边问她,
“看情况,如果是我姐的话肯定会,静静,你到底想和我说什么?”
“你母亲去世了。”
“车祸。”
“就在不久前。”
“咚——”
付旌手里杯子从手中脱落砸到了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,杯子里水瞬间把地毯染深了一片。
唐静连忙起身跑向他,这是唐静第一次看到付旌露出这样的眼神,纠结,复杂,还有一些悔意。
“付旌…….”
付旌站在原地,脑子里一团乱。
“去世了”三个字像魔音一样在脑子里环绕播放,许久才出声,
“她其实,挺可怜的。”
没有文化的女人,本来也拥有美满的家庭,突如其来的意外搅乱了她的生活,后来又再婚嫁给了那么一个混球,之后的日子过得也是苦不堪言,生活把她打压的心如冷铁,眼看着自己的孩子挨打也不管不顾,甚至在看他挨打的时候把门关起来,后来她的孩子们离开了她,她也没有去寻找,将近20年未见,再次得知她的消息时已经是天人永隔。
赵有容有错,她不应该懦弱,付旌和陈菲也有错,不管怎么样,赵有容也养育了他们十几年,再怎么说也不应该20年不与她相见。
唐静看着付旌这个样子也是心如刀割,这种感受她太了解了,当初林芸离开那会她也是这样的心痛,但是她可以哭,付旌却不可以,他除了心痛以外还有悔恨,这种情感比她当初失去那样复杂的多。
“付叔叔。”唐静推着他去卧室,付旌还没哭她倒是先哭起来了,“我们去睡觉吧,睡醒了我陪你回去。”
他一定是想回去的,无论赵有容曾经多糊涂懦弱,那也是生下他的人。
身体发肤,受之父母,至少也要回去送送她。
付旌被唐静的哭声吓着了,眼看着唐静哭的就要上不来气,他也没时间想赵有容,眼下当务之急是要先哄她,他也搞不明白她哭个什么劲。
“你哭什么啊,别哭了明天眼睛就要肿了。”
唐静一听他这么说哭的更厉害了,她能是因为什么哭,还不是因为担心他,她真的觉得付旌太可怜了,这一生苦难那么多,他这辈子唯一一件幸运的事估计就是碰上她了,可是她一想到自己当初把人家扔在中国两年就又后悔又心疼,情绪一上头就收不住了,所以就有了现在哭到抽搐的场景。
付旌:“……”
第二天唐静贴着个眼膜跟付旌上了车,昨晚哭的太凶,明明该难过的事他,最后反倒是她把自己哭到睡着,还稀里糊涂的跟他说了一大堆废话,
“你说你怎么这么倒霉啊?”
“这个魏保国他麻痹有病吧!”
“下次我见一次打一次,他还敢说他是你爸爸?我他妈下次把他打得管我叫爸爸。”
“....”
几个小时候后付旌把车开到了老家,小镇这些年变化还是挺大的,没有了以前的淳朴气息,而是愈发商业化,据说最近还有新的开发商要包下这里做旅游开发。
付旌今天开的车还是那辆路虎,越野车挤在城镇的小路上前进有一点困难,这边的居民已经对这种车见怪不怪了,也没有把注意力放在他们的身上。
车子停在一个大门前,唐静戴上墨镜跟着付旌下了车,生满了铁锈的大门紧紧的关着,门口墙上贴着的对联还没摘下,赵有容去世也就是这几天的事,没挂白,这说明魏保国连一场丧事都没给她办。
付旌眼睛盯着眼前的景象,梧桐树还是那颗梧桐树,隔壁已经盖起了小洋楼,不远处的杂货店已经关张了,这么多年过去了,隔壁的老奶奶应该已经不在了,时隔20多年他第一次站在这里,这曾经是他的家,是他的童年,也是他的噩梦,现在却连大门都进不去。
唐静的眼睛还有点发胀,原来这就是付旌以前住的地方,看起来的确就是个普通人家的样子,如果付生没死或者赵有容没有改嫁的话,可能这栋房子会是整个镇里最漂亮的一栋,毕竟付旌和陈菲都那么的优秀。
“付旌,你…还好吧”
他陷在了回忆里,这里装着他童年的故事,美好在这里,痛苦也在这里。
付旌点点头,习惯性的握着唐静的手放进自己的大衣口袋,他没事,他以为自己会怨恨这个地方,只是他也没想到再一次回到这里自己会这么的平静,可能是有她在的缘故。
“付旌?”,叫他的人是站在她们身后的老奶奶,老奶奶头发已经花白,脸上的皱纹都紧凑在了一起,身上的衣服是暗红色的大花棉袄,右手拄着拐杖,左手拎着个篮子。
唐静和付旌对视了一眼,“你认识她吗?”
付旌扭过头看着眼前的老人,这位好像就是当年给他和陈菲钱的那位…
“祝奶奶?”
“哎哎是我啊!”
老人非常的激动,她刚从外面买东西回来,就看到有一对相貌打扮非常出众的男女站在这道门前,要知道自从赵有容死了以后这里就没来过人了,所以祝老太太的第一直觉就是赵有容的子女回来了。
付旌没想到这么多年了老太太居然还健在,当初他离开这里的时候老奶奶岁数就挺大的了,现在的话怎么说也快100了。
老太太高兴的过了头,招呼着付旌和唐静去她家,唐静看向付旌,要他做决定,付旌毫不犹豫的同意了,祝奶奶曾经帮过他,而且这些年他家的事她应该只知道的
老奶奶的儿子们都有出息,以前能折腾的时候她还愿意出去卖点小吃,其实也就是打发点时间,老太太是个闲不住的人,人也热心,在小镇里口碑特别好,现在岁数实在是大了,这些年就在家里呆着安享晚年,祝奶奶的儿媳妇给付旌和唐静端上了茶就回了卧室,偌大的客厅里只剩下他们三个人。
“你妈啊,也是糊涂,这些年就住在店铺里,你们走了以后你妈什么也没多说,镇里人都说这是她自己作的,她也承认,她说你们离开这里也好,在外面要饭也比在这个地方好,那个男人还是会喝酒打她,一开始你妈还回家住,后来就直接住在铺子里了,挣的钱全给了那个男人,也不离婚,就这么耗着,我劝过她离婚让她去找你们,那时候我们在电视上看到过菲菲,虽然改了名字但是也认得出来那是谁,哪家姑娘能出落的那么好看呀,但是你妈说不去了,她怕到时候魏保国给你们惹事,而且她说也没脸再去见你们,她已经失去了做母亲的资格,你妈是在上个礼拜出门的时候撞死的,司机家赔了点钱,全让那个男人拿走了,你妈的棺材都是镇里我们几家出钱给买的,她这一辈子,也是苦,你和菲菲都那么有出息,她好几次看着电视流眼泪,那时候菲菲结婚啊,你妈就在那里拿着手机搜她那个老公的消息,还说这个人一看就是个值得托付的人,然后说付旌如果也能找到个知心的女孩那就更好了,她这些年….”
说到这儿老太太抹了把眼泪,赵有容可恨,更可怜。
屋子里再次陷入了安静,唐静坐在付旌身边握着他的手,老奶奶的儿媳妇把屋里暖气开的很大,唐静热的都脱掉了大衣,一向体热的付旌这会手竟然冰凉到了极点。
老奶奶叹了口气,看向唐静,“小姑娘长的可真水灵,你是付旌的女朋友吧”
突然被点名的唐静一时没反应过来,“额,啊对,我是,我们快结婚了”
说完还朝付旌歪头笑了一下,两只握在一起的手变成了十指相扣。
老奶奶欣慰的笑了,陈菲和付旌是赵有容这辈子最后的心结,现在她死了,两个孩子也有了自己的新生活,她也可以放心的走了。
中午付旌和唐静留在这里吃了顿饭,顺便问了一下赵有容坟地的位置,下午两个人就驱车去了那边。
赵有容葬的位置离付生不远,只有一个坟堆其他什么也没有,付旌一个下午都没说话,唐静知道这个时候她不应该问什么,即使心里有一百句想说的也得忍住,付旌需要安静,她要给他时间去认清自己的心里的想法。
到了那边的时候付旌蹲在那里烧纸,唐静就在一边陪着他,直到最后的纸钱都烧完了,付旌才说出了这一个下午的第一句话。
“我这20年,我以为我挺恨你的,其实也没有,你也不容易。”
付旌转身拉着唐静到自己的身边,“这是你的儿媳妇,唐静,是我这一辈子都要守护的人,你安息吧,这一辈子的苦难,终于过去了。”
生活如果太苦,死亡或许也是一种解脱,曾经的他也这么想过,但是自从有了唐静,死亡就离他越来越远,他只想珍惜每一刻活着的时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