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绣婉找到金城的时候,他正在楼上看书。矔
屋子里的电灯很亮,还安装了壁炉,他坐在壁炉前的沙发上,手边的书堆积得很高。
沈绣婉扫了一眼,都是外国的书,除了英文,还有几本似乎是俄文原著,她在云珠的房间里见过。
她的目光落在金城的脸上。
明明仕途陷入了危机,可他看起来并不难过。
她拎着保温桶,柔声道:“金城,妈让我给你送些鸡汤。”
傅金城翻了一页书:“我不饿。”
方副官对沈绣婉解释道:“三爷才吃过。”矔
沈绣婉顿时有些局促。
傅金城看她一眼,道:“你放那儿,我明天再吃。”
“诶!”
沈绣婉连忙应了一声,脸上绽出笑容来。
她刚放下保温桶,仆佣领着薛棋舒进来了:“三爷,薛小姐找您。”
“金城,你屋里怎么这么热?”
薛棋舒一边说话一边脱掉大衣,忽然瞧见沈绣婉也在这里。矔
她笑了笑:“沈小姐。”
“薛小姐。”
沈绣婉礼貌颔首,注意到薛棋舒穿着一件崭新的黑色羊毛线衣,搭配带腰封的呢子格纹长裙,身材非常高挑纤瘦。
薛棋舒挽着大衣:“我想和金城说两句话,不知沈小姐能否行个方便?”
沈绣婉“唔”了一声,和方副官离开房间。
掩上房门的时候,她听见薛棋舒的声音从里面飘了出来,语气带着一如既往的强势——
“跟沈绣婉离婚,娶我,我帮你官复原职。”矔
房门被合上。
沈绣婉的脸隐在阴影里,纤长白皙的双手无意识地暗暗握紧。
燕京城里,似乎谁都能帮到金城。
唯独她不行。
她明明是他的妻子,可她什么也做不了,比起为金城四处奔走的那些亲眷,她反而像是个碍手碍脚的局外人。
一股挫败感油然而生。
她想,如果金城要为了仕途而放弃她,那么她认了。矔
沈绣婉在走廊里等待最终的审判结果,她煎熬地盯着墙上的挂钟,明明只过了一刻钟,她却仿佛度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。
薛棋舒终于出来了。
她的脸色不大好看,深深看了一眼沈绣婉,一言不发地走下楼去。
“薛小姐。”沈绣婉犹豫地叫住她,“你和金城……”
“他拒绝了我的帮助,”薛棋舒面无表情,“其实我早就该料到了,他不是喜欢依靠女人的那种男人。更何况,如果他真的接受了我的提议,我反而会瞧不起他,也会重新衡量与他之间的关系。”
沈绣婉闻言,攥紧的双手悄然松开。
不知何时,掌心早已汗津津的。矔
薛棋舒看着她紧张的样子,不由笑了一下:“沈小姐,看来你真的很喜欢金城。西方故事里,恶龙会守护珍宝,虽然你并不是恶龙,但你在意金城的程度,连我也感到惊讶。”
沈绣婉脸颊泛红。
薛棋舒问道:“他现在不仅被停职,还被不少官员嫉恨,也许他今后再也不能官复原职。沈小姐,即使如此,你也依然喜欢他吗?”
沈绣婉那张清冷倔强的脸庞上,浮现出一种坚定。
她认真地回答道:“我喜欢他,并非因为是他的官职和出身。”
“那是因为什么?”
沈绣婉也答不上来。矔
反正,金城是她一见钟情的男人。
她一看见他,心脏就止不住地砰砰跳动,这种男女之间最天然的吸引力,真的很难找到科学的解释。
薛棋舒也没指望能听到答案。
她心里很清楚,男女之间的感情本来就是世上最不讲道理的事。
她忽然想到,如果当年金城家里出事,把周词白换成沈绣婉,也许沈绣婉会不顾一切地陪他回国,陪他度过最难熬的那段年月。
她喃喃:“也许,你比周词白更适合他。”
沈绣婉没听清楚:“什么?”矔
“没什么。”
薛棋舒长长呼出一口气,像是终于释怀了困扰她很多年的东西。
她摆摆手:“你放心吧,从今往后,我不会跟你争金城了。如果我姐再欺负你,你就告诉我,当然,你告诉我也没用,我肯定是会偏心我姐的。”
她朝沈绣婉俏皮地眨了眨眼睛,潇洒地踩着高跟鞋下楼离去。
沈绣婉踏进房间,看见金城仍旧在翻一本大部头的外国著作。
她安静地看着,突然会心地弯起眉眼。
她的笑容那样甜,傅金城忍不住问道:“你笑什么?”矔
“没什么……”
沈绣婉回答着,脸上仍旧带着甜甜的笑容。
她暗自为金城拒绝了薛棋舒而高兴,甚至生出一种隐秘的期望,期望金城是为了她而拒绝薛棋舒,期望现在的金城对她是有一点点喜欢的。
傅金城收回视线,翻了一页书,道:“我被停职,对你而言应当不是什么光彩的事。”
沈绣婉并不这样认为。
可她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,因为金城显然并不需要她的安慰,于是她只得选择沉默。
可她又不好意思始终无所事事地杵在那里,见他的书桌有些凌乱,便主动替他收拾清理,她细致而用心,连滴落在桌子边缘的墨水也擦拭得干干净净。矔
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,已经是深夜时分。
沈绣婉穿好大衣,对傅金城道:“我明天再来看你。”
傅金城没有答应,也没有否决。
沈绣婉走到门边,忽然回眸:“我并没有认为你被停职,是一件不光彩的事。相反,君子论迹不论心,如果你是因为刺杀金虎和逼迫巡捕房放出那些学生而被停职,那么我认为这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。”
傅金城抬头。
四目相对,少女的杏眼里盛满了真诚和钦佩。
他心底生出异样的感觉。矔
像是面前壁炉里的tຊ火焰,终于烧进了他的心里。
他道:“你就不怕我从此仕途无望,让你脸上无光?”
沈绣婉又笑了起来:“当官不当官的有什么要紧,我嫁的是你这个人,又不是你的官位和声望。更何况他们都说我是从乡下来的,身上一股子泥巴味儿,我想,当年你娶我的时候,对你而言,大约也是很不光彩的一件事吧?”
傅金城沉默。
当年迎娶沈绣婉,他确实嫌弃很不光彩。
因为他和那些人一样,他也瞧不起她。
“金城……”沈绣婉站在门边,眼神坚定而真诚,“你曾劝我,让我不要爱上你,可是我大约已经爱上你了。我要你知道,无论你是政府高官还是平民百姓,我都爱你。我对你的感情,与你的身份是贵是贱没有关系。我爱你,我这辈子都想陪着你!”矔
向来怯懦的少女,像是头一回生出了勇气。
她脸颊红扑扑的,像是羞于见人的月亮。
她压根儿不敢去看傅金城的眼睛,小鹿似的,转身就要逃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