走到楼下,吴頔抬眼看去,坐落在一片乌黑中的高层中间亮着一盏灯,白色的光线从玻璃窗户穿透而来,被浓墨似的夜折去了几分刺眼。
小区不大,前后一共五栋楼,每栋两个单元。亮着灯的那户靠东,正是吴頔租下的房子。
算了算,又该给房东交房租了。
吴頔本以为案子在一个月内就可以结束,因此特意选择了可以按月交租的短租房,条件虽说差点,但好在便捷灵活,却没想到案情毫无进展,留疆的时间也越拖越长。
他拖着疲惫的步子爬上楼,每走一层都格外小心,轻声缓步,生怕吵醒熟睡中的邻居。
终于到了四楼,门开着,白炽灯发出熟悉的光线从楼道一处钻进眼角。
吴頔轻轻关上门,换了鞋,吴烟雨从他身后走来,将一杯热茶放在茶几上,然后自然地为吴頔脱去外套,又从卧室拿来一套干净的睡衣给吴頔递过去。
“不是说了,让你别等我吗?”
“我怎么放心得下?”吴烟雨话里带着几分不悦,但见吴頔的神色寡淡,才又加了句:“你是我哥,人在异乡,大半夜不回家,放谁能睡得着觉?”
吴頔洗干净手,进了卧室把吴烟雨拿给他的睡衣换上,再出来时,脸上的神色明显愉悦几分,他问:“小雨,要不你还是先回上海吧?”
“不是说好不赶我走吗?”
吴頔低着头,没回答。
吴烟雨把桌上的热茶递给吴頔,继续问:“我在这里给你添麻烦了?还是,你看见我就心情不好?”
“我不是那个意思。”吴頔打断吴烟雨的话。
他明白吴烟雨的意思。
这么多年,是个傻子也明白吴烟雨的心思。吴頔忍着没捅开这层窗户纸,就是怕这个兄妹没得做了。
早年因为有安婧,他的心被占得满满的,没人进得去,安婧也走不出来。直到现在,吴頔也不敢说,安婧从他的心里慢慢走出来了。
可人是有感情的高级动物,世间的感情复杂繁琐,吴頔不清楚,他对安婧那份简单的执着还能独自维持多久。
吴烟雨似乎从吴頔眼里读出了他心中所想。
“哥……”她从吴頔身后双手环绕至吴頔腰间,侧着头轻轻伏在男人宽而厚实的脊背,“不要再赶我走好吗?”
这一刻,吴頔的心脏不规律地跳动了一下。
他分不清是夜间因缺乏休息或时差颠倒而造成的神经错乱,还是从玻璃窗上映出的两人身影让他沉入迷幻,又或是人类本身的肉体自反应功能,在两个年轻男女身上自然而然生出那一丝暧昧。
总之,月光下,吴頔有那么一瞬间动容。
他转过身,有些情难自控,“小雨,对不起,这段时间让你陪着我受苦了。”
吴烟雨看着吴頔的双眸,低头间抓起他的双手放在自己脸颊,吴頔掌心的温度很快传到吴烟雨微微泛凉的脸上,丝丝柔情无时无刻提醒他,面前的女人早已不是小时候和他嬉笑打闹没大没小的妹妹了,而是可以和他产生男女之情的女人。
他反向握紧吴烟雨的双手,暧昧的气氛被白炽灯腾腾燃烧,在两人相距不到一拳的距离里爆炸。
那是很多年前的事,吴頔回忆,面前的小女孩儿被同学欺负,是他站出来赶跑那帮天生坏种的臭小子们,也是他背起她的书包,像现在这样,紧紧握住她的手。
那时,吴頔个头儿比吴烟雨高不出多少,但脸上透出的勇气却十分惊人。
他说,小雨别怕,以后哥哥会护着你,护你一辈子。
他牵着她的手回家,管家见两人都受了伤,急急忙忙地请了医生给他们诊疗。酒精的刺痛穿过两个孩子稚嫩的皮肤,神经条件反射过后,吴頔和吴烟雨却相视一笑,上演了一段大人不能理解的孩童快乐。
气氛越来越暧昧,吴烟雨轻轻闭上双眼,似乎早已在等待这一刻的到来。
她的掌心渗出一层薄汗,被吴頔紧握着有些不自然,明明紧张,却故作淡定地保持沉稳,如果这个吻她接住了,后面该怎么办?这个吻会有多久?会发生什么事?
她的脑海里越来越乱,呼吸越来越紧促。
就在这时,对方呼出的热气慢慢变远,她感受到吴頔松开了她的双手。她睁开眼,先前吴頔那只极具性张力的右手,化作她头顶一个温柔的轻抚。
“傻妹妹,哥哥说过要护你一辈子,怎么会赶你走呢?”
吴烟雨闻言一怔,不久,从嘴角扯出一丝勉强的微笑。心里的五味陈杂似乎在这一刻得到答案,这个答案虽然不是她想要的,却不知为何,让她非常放松。
她从小被抛弃,命运从未眷顾过她这个可怜人,即便是进了吴家,依旧扮演着灰姑娘的身份。剥去内心真实的外衣,吴烟雨几乎成了一个职业讨好者,想方设法讨好吴家的每一个人。
包括吴頔。
她清楚地掌握吴頔的喜好,会在他每天下班时准备好他爱喝的冰美式,会在他困倦疲惫时准备一杯热气腾腾的金桔普洱茶,衣服是灰色的多,毛巾一个月换一次,固定的品牌永远不会出错。
这样谨tຊ慎细微的吴烟雨,恰到分寸地迎合着吴家每一个人。
或许连她自己也不知道,当吴母提出希望她成为儿媳妇时,究竟是习惯了讨巧吴母的安排,还是自己本身就对吴頔有着几分男女间的爱意。
她只知道,那个她一直喊“哥哥”的吴頔,那个说好会护她一辈子的吴頔,突然在某一天也开始远离她。
她没有成为吴頔的不二之选,吴頔把她当妹妹,直言拒绝了吴母的安排,同样是在这样的机遇下,吴烟雨也并未觉察出自己内心的真实选择。
她甚至不知道,这时的她该去讨好吴頔还是吴母?
该去争取吗?成为吴頔的妻子,是吴母的希望。可吴頔喜欢的人是安婧,这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实,她无力改变。
这么多年,吴烟雨经常在内心深处无数遍反问,她可以有自己的人生吗?从表面上看,没有人阻碍她自由地发展,可灰暗的童年早已让她惧怕不确定的未来,让她习惯性地选择能够自保的那条路。
真羡慕安婧啊。
吴烟雨回忆,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安婧时的想法,没有爱恨纠葛,没有利益冲突,有的只是一个女人对另一个女人的欣赏与羡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