房门紧闭的厨房里传出响动,是刀落在砧板上的声音。葛佳这会儿大概正在切菜。
陈洵听了会儿,呼了口气转回头来,直愣愣地盯着虽旧但抹得一尘不染的桌面,许久才跟着起身。
一步一停地走到了厨房门口,陈洵抬起手,刚想敲门,下一秒想到这么做似乎显得太生分了,随即放下手,换上轻松的笑脸,直接旋开门进了去。
“哇。”他故意大声地喊了句,随后不由呆愣了几秒。
葛佳系了条围裙。蓝白格子相间的围裙。
听到声音,葛佳停下手中的勺子,回头看他。
四目相交的一刻,陈洵僵在了原地。
“我……我来看看你菜做得怎么样了。”回神后,tຊ他局促地走进来,说,“需要我帮忙吗?”
葛佳笑着点了下头,但没告诉他要做什么,继续手上的活儿。
陈洵只好站在一旁干盯着她看,不敢轻举妄动,生怕帮倒忙。
此刻在厨房里做菜的葛佳与往常判若两人。陈洵没想过葛佳出现在厨房该是怎样的情形,在他印象中,葛佳和充满烟火气的地方是格格不入的。
葛佳手上继续炒动了几下,之后关了火。
陈洵怔怔地看她举起锅子,将西蓝花炒胡萝卜装盘,之后拧开水龙头,在锅中接了些水,重又将锅子放回灶上。
“肉末蒸茄子,可以吗?”开火后,葛佳扭回头来问。
“可以,当然可以。”陈洵一愣,忙不迭点头,“非常可以!我太可以了!”
葛佳笑笑地看他一眼,转回头来。
陈洵又不禁定住,他呆呆地看着葛佳把台面上已经炒好的肉末倒进装茄子的盘里。
水滚开的刹那,她揭开锅盖放好蒸架,摆上盘子。动作行云流水,架势跟国宴大厨一般,处理起来游刃有余。
陈洵在心里感慨,又看了眼她身后,台面上已经摆了一荤一素一汤。
“就我们三个吃,不用这么丰盛吧。”他忍不住问,“做完这道应该就没了吧?”
“嗯。”葛佳盯着锅盖上的蒸汽,应了声。
“那我出去等你,不打扰你做菜了。”
说着,陈洵脚刚迈出厨房,背后葛佳就喊住了他。
“等下。”
陈洵猛地回头,看着葛佳,心又冷不丁提了起来。
“怎、怎么了?!”
“围裙。”葛佳将下巴朝身后微微点了下,说,“麻烦帮我解下。”她举起双手,展示了下手上沾到的油渍,之后不等陈洵反应,自顾戴上隔热手套,揭开锅子,将肉末茄子端到台上。
“哦,好。”
陈洵神情呆滞地上前几步,总觉得这要求哪里不太对劲。葛佳此刻正背对着他,围裙的系带就在他眼前。
陈洵发着懵又走上前一步,伸手碰到了带子。
“那我给你解了?”
“嗯。”葛佳停下来。
陈洵扯散了带子,又拎住了葛佳脖子后面的挂带。
这时他能清晰的看到葛佳玉一般白皙的脖颈,异常晃眼,又像小小的刺扎向他。
“你、你转过来下。”他支支吾吾地提着带子说。
葛佳转了过来。
两人鼻尖距离只隔了几厘米。陈洵望着葛佳白净的脸,和她如鹿般明朗的眸子,脸不由自主地烧了起来。
他着急忙慌地把葛佳身上的围裙取下,半低着头将围裙朝前一递。
“……给。”
葛佳笑着伸出手,示意上面沾了油渍。
“……哦,我、我又给忘了。”
陈洵匆匆转过头去,不看葛佳,朝厨房四周望了圈,在墙上看到了个挂钩。
“那我给你挂在这了。”
陈洵一步跨过去,在钩子上挂住围裙,之后三步并作两步,出了厨房。
时间过了十一点,纪廉还没回来。陈洵给纪廉打了个电话,纪廉没接。于是葛佳提议先吃,陈洵踌躇了会儿,硬着头皮答应了。
菜一一摆上桌,陈洵等葛佳伸了筷子,才跟着将筷子伸向了肉末蒸茄子。
吃过后,他朝葛佳竖了竖拇指:“好吃!”
葛佳笑了笑,说:“你喜欢吃就好。”说完继续慢条斯理地安静吃饭。
吃过饭,陈洵帮着把碗一个个收进水池里。挤洗洁精时,他暗自寻思纪廉到底去了哪儿,消息不回,电话也不接。
他一边寻思着,一边伸手将洗干净的碗摆到沥水架上。谁知一旁的葛佳刚放完碗,恰好在这时收回手。
手碰到一起时,陈洵触电般猛地松开手。“砰”的一声,碗从手里脱出来,砸到水池边,之后摔在地上,碎成好几块,溅得到处都是。
陈洵一怔,紧接着惊恐地去看葛佳。葛佳同他对视一眼,低下身去捡碎片。
“我、我来!”
陈洵连忙跟着蹲下身,伸手正要抓起一片,葛佳的手却伸过来,握住了他的手腕。
陈洵惊慌失措地抬头看他。
“小心。”葛佳说完将手松了开。
陈洵把头低下去,盯着地,越埋越低,隔了好一会儿才憋出一句,“好。”
他发觉自己的脸又在发烫。
下午两点,纪廉还没回来,也没回陈洵信息,葛佳也没有要走的意思,提议帮陈洵补会儿落下的课。
“虽然我学得也不怎么样,但或许可以帮到你。”
陈洵无法拒绝,很努力地将大脑中凌乱的思绪清空,给新知识腾出空间,然而仍忍不住被分去注意力。
比如葛佳点着本子的白净纤细的手指,指甲上的肉粉色,还有她手背虎口处的一颗小黑痣,比如她开合的嘴唇,讲解题目时唇角的变化。
等他拉回思绪,却发现葛佳早已停下来,笑笑地注视着他。他连忙慌张地低下头去看题,心跳如擂鼓。
林达在这时发来的消息救了他,问去不去他们小区附近的体育馆打篮球。
陈洵赶紧答应下来。问过葛佳,听她说也准备回家后,如获大赦,接过葛佳递来的纪廉家的备用钥匙,逃也似地出了门。
新建的篮球场打球的人还不多。零散几个走后,全场只剩下陈洵和林达两个人。
陈洵今天打球手感并不好,几次跳投连篮筐都没沾到。
“三不沾”对于爱打篮球的人而言是个不小的屈辱。第四次投出“三不沾”的球后,陈洵木着脸将球扔在地上,走去了一边。
他就近找了片草地坐下来,草上还有积雪,压下屁股下一片湿凉,他也全然不在意,外套盖在头上,一句话不说。
林达尴尬地在原地站了会儿,跑去捡了球,回到场地继续打,让他在那安静待会儿。
打完球,见陈洵仍一个人坐在那,林达在他身边坐下,问,“怎么了啊?心情不好?”
“没有。”陈洵扯下盖在头上的衣服,朝林达勉强地笑了笑,安静了片刻后说,“班长,问你件事。”
“什么事?”林达问。
“还记得我之前问过你的那首诗吗?狄兰托马斯的《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》。”
见林达立马点了头,他又问:“你觉得,要是一个人把它写在家庭合照后面,会是什么意思?”
林达挑起眉,问:“谁写了?”
陈洵摇了摇头,说:“一个……朋友。”
“哦,”林达从口袋里掏出手机,搜了诗后抬起头,说,“这是Dylan Thomas写给他病危中的父亲的。你那朋友,他爸……病危了?”
陈洵听后摇了摇头,没做声,许久才说:“天快黑了,走,回去了。”
两人出了篮球场,之后一路无言,一直走到一个十字路口后分别。
目送林达走远,陈洵背过身去,望着通向纪廉家的路,突然觉得浑身上下失去了力气,比一口气游完十公里还累。
胸口被堵着喘不上气,心跳却愈发的快。
“所有线索就像我手里的这些佛珠。”
陈洵想起他爸曾跟他说过的话。
“佛珠的线断了,散了一地,看似杂乱无章,但假使能找到一条‘线’,再将它们串联起来,真相就成了顺理成章,板上钉钉的事。”
如今陈洵似乎找到了一条线,就是那首狄兰·托马斯的诗。
可如果跟着这根线一路走下去,他会走到哪里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