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李子比对过后发现,流浪男子与在逃人员赵振德有71%的相似率。
2005年春节,江阳市晋东区一个叫瓦窑村发生了一起水源投毒案件,村里的自来水水窖,被人为投毒,三名本村村民饮用自来水后,不治身亡。
当时这起案子轰动了整个晋东区,还上了报纸。
晋东区,是江阳市地图上最偏远的一个区,与其说是区级行政,不如说是县,只不过是沾了江阳副省级市的光罢了。全区人口不到30万,大部分人口仍旧是分散分部在各个行政村,主要经济来源,除了有个别的能源产业和农副业,其余最主要经济来源依旧是农业经济。
瓦窑村,则是比偏还偏的地方,几乎与隔壁省份接壤,他们的方言也更接近隔壁省份的口音。
当年,水源投毒案发生以后,区政府非常重视,直接从区公安局成立专案组,进驻瓦窑村进行调查,同时抽调119消防救援车,为村民提供安全水源。
专案组下村半个多月,把村里的人员都排查了一遍,所有人排队提取指纹和DNA,与水源附近的农药瓶子上提取到的指纹进行比对;与此同时,对全村的村民进行单独问话,交叉对比口供。
在这个过程中,专案组发现本村村民赵振德,具有重大作案嫌疑,然而等他们突袭赵振德的家时,发现他早已经逃匿。
说起这个赵振德,村里没人不摇头。
“是个怪人”,大家都这样评价他。
要说起来的话,应该说赵振德的全家人,都有一些奇怪。
赵振德,出生于1966年,父亲赵启双和长兄赵振友,竟然在他出生之前几个月,莫名其妙一前一后地病死了,只剩下母亲王明霞和他在一起生活。
在他4岁时,母亲生下了同母异父的弟弟赵振顺,母亲一直不说谁是弟弟的生父,也从来没有见过谁来家里找过母亲。
多年以来,孤儿寡母生活在一起,受了村里人不少欺负,她的母亲是一个非常坚强的女人,硬生生地靠自己,把重活累活全扛过去了。
村里人,有时候更像某种动物,他们没有共情的能力,也没有更多的喜怒哀乐,只是像动物一样地活着,为好处而发狂,为占便宜而欣喜。
他们并不格外照顾母子三人,反而时常叫两兄弟“野种”,赵振顺经常和别的小孩因为这个打架。
赵振德倒是不太管这些,他们叫就任他们叫,他该干嘛还干嘛。
在他16岁那一年,有一次,三人正在地里做活,村里的小孩又来了,他们站在更高一点的地里,朝着下面尿尿。
“野种!”不知道是谁带头喊了一句,别的小孩嘻嘻嘻地笑起来。母亲看了他们一眼,对两个孩子说,“手里别停!快下雨了,栽完赶紧回家!”
上面的小孩看他们没反应,又喊了一句:“野种!”
赵振顺怒了,拿着扁担就要冲上去,赵振德拉住他,摇摇头,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,看起来真的一点也不生气。
弟弟很不理解哥哥的麻木,气得对他喊:“我看你真的是野种!别人在骂你妈呢,你都不知道生气!白眼狼!”
赵振德看着暴怒的弟弟,歪着头打量他,像在观察一幅画。
这时候,身后又有小孩在喊:“野鸡野鸡,遍地卖批,生下野种,全家做鸡......”
隔壁几块地里的大人们听到了,没有一人制止一下自己家的小孩,有的还停下活来,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一幕。
母亲王明霞紧皱着眉头,却并不扭头看人们,只是继续干活。赵振顺已经出离愤怒了,他的头上青筋横暴,手紧紧攥着扁担,眼看就要冲上去揍那几个小孩。
他还没来得及出手,只看到哥哥赵振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,飞快地抓住了一个小男孩,把他紧紧控制在胳膊里,让他动弹不得。
“你还叫吗?”赵振德问他。
小孩当然不服输,在他胳膊的钳制下依然说着:“你本来就是野种,你和你弟弟都是野种,你妈妈就是......”
话没说完,赵振德非常冷静地掐住他的脖子,把他拎起来,双脚渐渐离地......
孩子的父母不在现场,隔壁地里一个男子冲上来,想拉开赵振德的双手,发现他力气奇大,根本拉不开。
“你还叫吗?”赵振德依旧是冷静地问。
孩子被他吊得根本喘不上气,更别提说话了,脸憋得通红,双脚在空中乱蹬。
男村民见拉不开赵振德的双手,只能托着孩子的脚,大叫:“王明霞,你儿子要杀人了!”
王明霞抬头一看,吓坏了,忙不迭地冲上坡,捶打赵振德的背,“放开!放开他!快点放开!”
赵振德不论旁人如何,只是直勾勾盯着孩子问:“你还叫吗?”
孩子快窒息了,用尽全身力气,非常小的幅度摇了摇头。他这才把手一松,小孩掉落在地上,咳个不停。
赵振德转身走了,就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。
男村民大叫起来,“王明霞!你儿子今天要杀人了!要杀人了!”
王明霞也不知道做出什么反应才好,机械地跟在儿子身后。小男孩缓过劲来,指着赵振德母子一边哭一边喊,“我叫我爸爸杀了你们,杀了你们。”
男村民赶紧捂住男孩的嘴巴,却是捂晚了,赵振德百米冲刺一般跑回来,高高跳起,一脚踏在小孩的胳膊上,尖利的惨叫声刺破天空,回荡在农田上方,孩子的手就像折断的玉米秆,弯曲成了可怖的形状。
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惊呆了,安静如鸡,直到赵振德母子三人返回田间,各种尖叫声、咒骂声和叫喊声,才在田野上几重奏起来。
从那一天开始,村里人愈发远离这一家三口。
他们就像这个村子里的孤岛,独自供养着自己,独自成为了一种体系,清苦却清净地活着,王明霞很喜欢唱歌,从他们家的小屋里,时常能听到王静霞边做家事边唱歌的声音。
1984年,赵振德18岁时,王明霞死了,像是病死的,据说村里开始流传,“赵家一定有传染病,不然怎么会接二连三病死人”,王明霞死后第二天,还没发丧,赵振德就一个人到江阳市打工去了。只剩弟弟赵振顺一个人,替母发丧,一个人,维持着家里的地,一年一年又一年地,重复着母亲原来的生活。
他也喜欢上了唱歌,田间地头,房前屋后,都能听到他在哼歌。唱歌好像给了这个男人某种陪伴和慰藉,不过和他母亲不同的是,他总是坦坦荡荡地把声音发出来,并不会像母亲一样,憋着声音在唱,他的歌声一在路上响起,人们就知道他来了。
最初那几年,人们还是一样地害怕赵振顺,过了七八年吧,大概是风平浪静久了,又大概是赵振顺从不招惹别人,只是爱唱歌,渐渐的,一些村民会和他来往了,等到2002年,36岁的赵振德从江阳打工回来时,赵振顺已经和村民们很熟悉了。
时间能够冲走一切,人们似乎已经忘记了当年田间发生的那可怕的一幕,对于赵振德的回乡,大家反应平静,只是会说“听说赵家的老二回来了”。甚至在他进村时,几个老人还熟络地对他说:“振德,回来啦?”
赵振德对这一切都感到十分陌生,陌生得自己像一个远方来的贵客,陌生得像童年的记忆都是一个梦,一个遥远的虚伪的梦。
晚上,有两个老头拎着酒来,找赵振顺喝酒,四个人在饭桌上,说些有的没的,酒到酣处,两个老头缠着赵振德讲城里的见闻。
“18年,转眼你就走了18年,振德啊,18年,人会变很多的,叔看你也变了不少,高了,壮了,不错,是一条汉子的样子了......”
住隔壁的大药叔紧紧拉着他的手,像是自己的孩子荣归故里衣锦还乡一般,眼里甚至噙着泪水。
“切,大药,你扯这些没用的干啥。振德,城里有啥好玩的?他们说城里有那个,是不是真的?”
这个说话的老头镶了一颗金牙,别人都叫他金牙,其实只是贴了面而已,也并不是真正的金子。
“哪个?”赵振顺问。
金牙一副“你懂的”的样子看了三人一眼,“就是那个,妓院。”
“我哥怎么会知道”,赵tຊ振顺喝了一口酒,没好气地说。
赵振德也喝了一口酒,默不作声。
“扯球蛋,18年了不找女人,怎么可能,吹你妈比的死牛,你鸡儿不痒,我不信!”金牙吐沫横飞,张牙舞爪地比划着,情绪非常亢奋。
“欸,我们是来,是来给,振德,接风洗尘的,要和他学习,学习城里的,新知识、新技术!你个大金牙,你真的是阎王娘怀孕,一肚子鬼胎,你烂泥扶不上墙你.....”
正骂着,金牙不乐意了,腾地一下站起来,“你说谁烂泥,你说谁?你不想知道?放你妈的狗屁吧,还装什么假正经......”
“有,有妓院,叫红灯区......”
赵振德不慌不忙地说道,他说完,歪着头,好奇地打量着三个人的表情。
两个老头谁也不争了,坐下来眼睛直勾勾盯着着赵振德的嘴,像是他嘴里能直接掉出金子来。
“女人多吗?”金牙问。
赵振德微微一笑,他似乎对金牙的反应感到很高兴,“很多,什么样的都有。”
这下赵振顺也停下了喝酒,也是聚精会神地听着。
“城里好几条街,全是红灯区,那些鸡就站在门口喊人......”
“骚吗?骚吗?好看吗?是是是不是像影碟里演的那样?”金牙一边说,一边比划了一下胸口。
“奶大奶小的都有,奶大的多,有十几岁的雏,还有三四十岁的婆娘。穿着短裤、紧身裙子,站在路边招,穿短裤的最骚,那肥比被勒得,像牛比一样大......”
大金牙听着,口水都要掉下来了,大药也没好到哪里去,嘴巴微微张着,像掉进了一杯蜜糖里的苍蝇......
那天晚上,大药和金牙都很高兴,赵振顺很早就醉了,睡下了,俩人和赵振德一直聊到夜半三更才回去。
回去的路上,金牙踩空了,掉进两米多高的排水沟里,竟然死了。
虽然死了个金牙,但大家都说他好酒贪杯,摔死也是迟早的事,并没有因此影响村里人对两兄弟的友好,至少明面上看不出来。
日子一直这样过着,赵振德跟着赵振顺学做精细的农活,但是他不太会,只能做点翻地、采收之类的重活,农药配比啦、掐苗啦、授粉啦......这种精细的活儿他都做不来。
不过好在赵振顺什么都会做,这下有哥哥回来帮忙,收成更是好了。赵振德回来的第二年,两兄弟光是卖荷兰豆,就卖了三万多块钱。
“哥,你也别再出去了,咱们就这样,挺好的,村里也不缺吃缺喝,守着爸妈留下的这点地,咱兄弟两明年还能挣更多,到时候咱去县城买套房子,养老!”
看着弟弟开心的样子,赵振德再度像打量一幅画一样打量他。
看哥哥的样子,赵振顺习惯了,只当他是高兴傻了,开心地继续数钱。
谁知道没过多久,2003年12月,刚入冬,赵振顺也死了。他猛烈地咳嗽了三个多月,在一个冬天的夜晚,生生咳死在了床上。
三个月来,赵振德为弟弟端屎端尿,熬粥撕肉,照顾得无微不至,村里人都看在眼里,大药叔还常常端中药来看望。谁知弟弟最后还是死了。
赵振德给弟弟发了丧,埋在母亲旁边,从此开始一个人生活。
令人没想到的是,弟弟就像是一个护身符,从弟弟死了以后,村里人对他,又渐渐变得冷漠起来。关于当年踩断小孩双手的事,又渐渐在人们记忆中重现,大人小孩,都不再接近他的小屋了。
他不会做精细的活,地里的收成越来越差。隔壁两家人,今天挪一点,明天挪半分,竟然不知不觉,就把他的田占了不少。
他只是冷眼看着,并没有反抗什么。沉默寡言地生活着,就像当年一样,再度成为一座孤岛。
2004年的冬天,地都在养着,暗暗积蓄着养分,在开春时,就会用尽所有力量去供养苗儿,争取新一年的好收成。
赵振德也想尽量让地养得肥一些,弟弟一般会在冬天把羊粪撒进去,翻翻土,他依葫芦画瓢,12月到来时,他就快把地都翻完了。
这一天,他正在翻地,几个小孩子叫喊着跑过田间,他们在打闹,拎着炭火炉各种挥舞,展示自己可以让炭火不要掉出来的绝技。
一个小孩停下来了,看着赵振德,说了一句,“是那个呆子”,别的孩子跑过来,“什么呆子?”
“我爸爸说的,这个人是呆子,他家的人都有病,都死了!”
“你胡说!”
“我才没胡说!他家死得只剩他一个了,我爸爸还说他和他弟弟都是野种!”
“什么是野种?”
“就是......就是......”
“你根本不知道,你胡说,你胡说......”
他们又叫喊着跑开了,赵振德全程没有抬头,只是默默地干活。
2005年春节,就发生了水源投毒案,有人指证看到了赵振德拿着5瓶敌敌畏出现在水窖那里。
结合村民讲的这段历史,当时的办案人员认为,赵振德此人,极有可能因为长期的生活背景,对村民产生了怨恨心理。
当时的技术,指纹比对不像现在一样迅速,指纹比对结果出来以后,敌敌畏瓶子上留下的指纹,确实和赵振德的指纹一致,从那天开始,他就成为了在逃人员。
然而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,这么几年了,技术越来越发达,警方还是一直没有发现过他的踪影,直到这一次。
“要我说这人也太狠了,在水源里放毒,这是要药死全村啊!啧啧!”
在晋东区公安分局听完办案民警的介绍,老呱心里描绘出了一个男人的形象:他沉默寡言,性格孤僻,家庭再三变故,人际关系较差,缺乏一定的社交能力,力气大,做事不留余地......
这时,他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,“欸,你刚才说,他去江阳市打工,是在什么地方来着?”
“江阳西城,就是现在的西北新城那个方向。做过汽修工、车间工、货运工......他回村前几年,还在西北区人民医院做过一段时间的劳务派遣,主要就是干些脏活累活体力活,偶尔也会帮着运运遗体什么的......”
“西北新城......西北新城......”,老呱没再听下去,只是自言自语念叨着,手指一下一下敲打桌面。“谷子,你想到什么了吗?”
“你想的应该和我想的一样。如果流浪男子真的是赵振德,那......别墅杀人案的金鱼印子......”
“对!时间也对得上,2002年8月别墅杀人案发,2002年8月,赵振德突然辞职回村;西北区人民医院,离西山远景别墅小区有点远......但是都在西北区!”
“还有,陈东被害之前,流浪男子还在老杨的辖区晃荡,之后却凭空消失,在2014年3月又出现在距离案发现场几十公里的‘流浪男勇救跳河女’视频里,再之后又逃窜到了江门,到收容站找邹莉莉不久,砍头案就发生了......你不觉得这一切时间节点太巧合了吗?”
“一次可能是巧合,三次、四次......那就是老天爷指路了!谷子,我现在有80%的把握,我觉得流浪男就是赵振德,赵振德就是两起金鱼案的凶手!”
分局的同志听了,当场就兴奋起来了。别墅杀人案,是近几年系统里非常出名的悬案,这案子要是破了,那就真的神了!
老呱和谷子却心事重重。
这个赵振德,具有很强的反侦察能力,性情沉稳,不易犯错。
并且现在情况很不明朗,他具有多年的流浪经验,对躲避人群和排查,一定自有一套,现在根本无法确定他的位置,说不定,他已经再度逃窜到外地.....即使没有,江门市连同周边乡镇,一共700多万人口,这可怎么找啊.......
“老呱,我想到一件事情”
“说”
“砍头案发生之前,赵振德正在寻找邹莉莉——那个假的邹莉莉,那是不是说明他们已经走散了?并且据我们现在掌握他的背景,他不是一个轻易会动手的人,他像一只秃鹫,肯定是盯准目标才会出击的,为什么他这一次会冲动作案,犯下砍头案呢?”
“找不到这个‘邹莉莉’,对他来说不可忍受!”
“对了!虽然不能确定‘邹莉莉’挑动的是他的哪一种情绪,但是目前可以确定,只有‘邹莉莉’能让他破防露出马脚。这一次,只要我们先他一步找到‘邹莉莉’,就一定能抓住他!”
这一次,老呱和谷子是真的感觉到了希望,回到队里开了个简单的碰头会,分析了这个可能,全队的同志们都亢奋了,尤其是小李子tຊ。
他没想到一个面部特征比对竟然能牵扯出来这么多线索,没等谷子安排,他就开始了短发女和小女孩的比对工作。